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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群嘲到群捧,我们还是没懂这部大片

正點观影 2023-02-22


今年是张艺谋的《英雄》上映二十周年,该片于2002年内地上映,以2.48亿人民币票房成为当年的华语电影票房冠军。


之后该片在海外多个国家上映,最终以1.77亿美元(约合14亿人民币)的全球票房刷新了当时中国电影的全球票房纪录。


上个月伦敦为该片举行特别重映活动。


《英雄》为中国电影开创了多个第一,每隔几年,电影媒体都会有大大小小的致敬回顾。


然而《英雄》当年上映时,受到过不少国内观众的批评,影评人批评其“形式大于内容”,知识分子批评其“价值观迂腐”。近些年,本片的豆瓣评分一点一点升高,为它翻案的人越来越多。


从群嘲到群捧,背后牵扯的因素很多,最直接的原因也许是大众对张艺谋的好感日益增加,电影外的成就反哺了电影自身的不足。


恰逢《英雄》上映二十周年之际,正點君邀请到了资深影评人梅雪风,由他给我们重新解析这部获得多个“第一”的大片。


在《英雄》上映时,很多人非常武断地将分析的视角框定在它的价值观上,最终你能看到的,是壮阔却又单调的批判浪潮,充满着某种刻板的傲慢。可能也正是这种只见一点不见其余的批判,让这部影片的风评在若干后,有了起死回生的可能。

昆汀协助该片引入北美市场。

但无论是以往的过于严苛的口诛笔伐,还是现在的口碑回温,都是同一审美上的来回拉锯,而对这部电影真正的问题却少有涉及。

简单来说,即使到现在,《英雄》仍然是张艺谋美学上最为分裂和混乱的作品。

这种分裂来源于张艺谋对于“酷”以及“礼仪”的误读。

从影片的语言风格上,我们就能看出张艺谋对于酷的追寻。

影片通片充斥的是那种古龙似的语言,那是一种把一句话都要当成一句话来使用的语言,它追求语言的机锋,对话从某种程度就像一场文斗,里面没有多余的废话,讲侯究一剑封喉的快感,和剑走偏锋的机巧,以及峰回路转的惊奇。

这种语言剔掉了所有生活本质的芜杂和毛刺,去除了惯常人有的情感的起伏与变化,呈现出一种简洁、清癯的美感。

这种语言本质上也就是去除了煽情,它要用冷峻、冷酷的语调来讲述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它将生死日常化,又将日常仪式化,制造出一种迥异于现实世界的异世界。

在这一点上,张艺谋还是完成了对古龙的临摹,我们基本看不出影片主人公无名的心理变化,他始终语调如一地去刺杀去赴死,如同一块岩石。但张艺谋忘了,这种古龙式的风格,并非只是人物的语言方式,它涉及到人物的世界观,剧情的推进方式,以及人物的情感表达方式。

简单举个例子, 古龙的打斗场面,往往是他人没动,对方已经倒在了地上。为什么会是这样?

因为他表现得的是高手,高手之间的决斗往往在电光火石之间,如果这两个人,如同两头发情的公牛般打斗半天,古龙所营造的奇诡孤傲而又潇洒的境界也就荡然无存。所以古龙的世界里,往往很少有招数,因为一旦两个人开始数十招的套招,这两人就无可避免地与那些街头杂耍街头卖艺成为同类。

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就能理解王家卫的《东邪西毒》,这部显然也在向古龙致敬的武侠片处理动作场面的方法。在这部影片里,所有的打斗都是被王家卫的高速抽格的方法加工过的,呈现出一种模糊而又凌厉的效果。

王家卫用模糊掉它的方式,来保持影片的空灵。

《东邪西毒·终极版》剧照。

而反观张艺谋,根本没有理解古龙的“省略”的妙处。在影片中有一段无名和长空两人意念比武的场面,这么古龙化的场景,他居然把它实拍出了来。

这一实拍,其实也就让那剧本那一点玄妙的趣味荡然无存了。

这种无所不用其极的渲染不止让张艺谋离古龙很远,也与他所追求的酷,离题万里。

除了影片的台词,影片其余的部分,如同琼瑶附体,是成吨的形容词无差别也无目的地随意投掷。

它们体现在影片动作场面中那些不厌其烦的慢镜头,体现在影片中无处在不地的煽情音乐,体现在影片无数次对于悲壮的不知节制的渲染上。

整部影片,看起来就像是张艺谋他们学着古龙写了个剧本,然后要演员们向像古龙的小说一样讲究节制,然后自己像个要死要活的琼瑶一样动容地拍起来。

这种不知节制,将张艺谋试图拍出先秦时代中国人的风骨也成了个笑话。

在鲁迅的《铸剑》中,眉间尺二话话将自己的头颅割下来送给黑衣人,这是真正的先秦风骨。它的凛冽之处在于,它的发生并没有预兆, 文章也没有大肆渲染,只是冷静地把它写了下来。这件事的骇异,与写作者的平静,形成鲜明的对比,这对照之中,让你生出一种森然的敬意。这种骨子里的热血,却又不以这种热血为意的平常,就是先秦人风骨的精髓。

而在张艺谋的处理中,比如最后无名的死亡,镜头无数次的切换,他像一个荣归的英雄般死去。这种大办丧事的处理方式,将影片本身的悲壮消弥于无形。真正的猛士,不需要世俗的那种夸张的处理,任何夸张,都是歪曲,任何以头抢地的恶俗,都是亵渎。

简而言之,一直无所不用其极地向观众骚首弄姿,这一点都不酷,真正的酷,是当这一切都是常事,任它就这样发生

张艺谋特别不擅于表现酷就是这个原因,无论是《英雄》,还是他最近的《狙击手》都是这样。当牺牲发生时,他总是忘了影片整体的冷峻基调,而是像民间的白事一样马上唢呐齐飞地大操大办起来,将一种庄严,瞬间化为一种滥情的揽客手段。

《狙击手》剧照。

从这一点来说,现在新晋的武侠片导演徐浩峰做得就好多了。

所谓的酷,所谓的规矩,所有的礼义,说到底,就是一种节制。对自我的欲望的节制,对讨好别人的节制,对迎合自我的节制。不放大的自己的苦难,更不可能以苦难作为由头,所以他的戏里,所有的人都是冻死迎风站,饿死打饱嗝。他们也不可能将自身的技艺作奇技淫巧式的卖弄,所以你在他的电影里,看到的功夫都是在人体极限内的日常动作。而徐浩峰,也知道任何滥情,其实都是对这种节制的羞辱,所以在他的电影中,冷调的冷感,极简主义,才是表现这一切的最佳手段。

徐浩峰《师父》剧照。

张艺谋擅长表现的是压迫,这种压迫发生的扭曲,以及这种压迫所导致的让人瞠目的暴力。而酷,本质上却是一个自由人面对这个世俗世界的不屑一顾。前者会导致强烈,所以无论《红高梁》还是《影》,你都能看到一种从人与兽结合处迸发出的伟力。而后者,却需要的是一种平常心,一种不想去取悦别人的从容,一种并不想语不惊人死不羞的矜持自守。

作者简介:梅雪风,资深影评人,“梅理”公众号主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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