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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版《南方高速》,科塔萨尔最后的疯狂之旅

小鸟与好奇心 2024年08月26日 09:00

新书试读

 小鸟文学 

来自新近好书的试读章节,由小鸟文学编辑部从近期出版物中挑选而来。祝阅读愉快。

本文同步刊发于小鸟文学第四十四卷,为免费内容。

1982 年,双双病重后康复的科塔萨尔、邓洛普夫妇开启了一次冒失而超现实的公路之旅:驾驶面包车再次踏上从巴黎到马赛的南方高速,将原本只需 7 小时的路程拉长至 33 天。他们跳出时间之外,以文学和音乐为燃料,三餐吃诗歌,在高速公路 0 速前行,与休息站看不见的恶魔作战,用幽默的笔触讲述这段疯狂而特别的经历:

红色面包车摇身变成一条龙,科塔萨尔和妻子成了狼与小熊。

包着蜡布的重型卡车是在走私云朵,还是压根儿就是空的?数量众多的垃圾桶里可能藏着准备打乱本次出行计划的敌人,而路障怎能不让人联想到女巫的帽子?

等到夜晚,休息区就是转瞬即逝的热闹城市,相爱的人仿佛置身万花筒中,被星星的磷光覆盖。

旅行结束后,邓洛普再次病倒,于 1982 年 11 月 2 日去世。科塔萨尔独自将本次“探险”记录整理成书,两年后,科塔萨尔因病离世。

今天是科塔萨尔诞辰 110 周年,经新经典授权,我们摘选了其中三章,以此纪念。

本书现已上市,点击【阅读原文】即可购买


小熊对狼说的话,一切话语都永远定格

高速公路就是我,你,我们,你的舌头寻找我的舌头并放松下来,蜗牛与蜗牛交缠,你的舌头滑向无限之地,在嘴的尽头延长,破碎时间的碎片,长长的热沥青带,此时我也是一只蜗牛;你伸出舌头而我是悬崖,我吞下它,伴随着无尽的灼热,你的面颊融入我的,你的头发,你惊讶眨动的双眼,它们还以为自己在外面,当内心火热时睁开眼,它们会挠痒痒,你滑向手肘,我吞咽着你的臀部不停地吻你,第一个吻。潮湿的黑暗微微张开,为你腾出空间,在你的腹部,一千只蜗牛在螺旋中严肃地舞蹈,我也是另一个蜗牛壳。

我们总是拥抱到无法呼吸,去寻找更远的呼吸,你被淹没,但并未从你所在之处消失,你的双眼直视着我,目光成了两个、上千个倒影,你渴望我。我像寻找珍珠的渔夫一般,舌头,这条被俘获、伸展、拖着我们永远无法解脱的渴望的舌头,整个身体越来越消瘦,滑向更深更昏暗的地方,弥散在你暴烈的温柔之中。我们还在一直一直寻找,如何不掉入它的、你的、我的舌头之外,如何不跌出一路通往那里的眩晕,永远相同的道路,但有缓慢的、令人眼花缭乱的路径。

一束转瞬即逝的光,一辆卡车,一声喇叭;我们让它们全部窒息,相互封住的嘴,外界在另一侧崩坏。我们在只有潮湿、热量和闪电穿过的夜晚创造了空气,我仍然吞下你的手肘,另一侧臀部,你的性器在我体内温暖而充满活力地滑动,我也占有了我,你会进入你自己,因为在拒绝返回表面之前,无论时间刚好来得及或者来不及,窒息已经毫无疑问地开始了,旅行中的静止已经将我们淹没在这蜂蜜和肉桂的气味中,风穿过法夫纳在夜里翻滚,小睡,一千个手势到达我们身边。我们又成了蜗牛,躲在无翼鸟背上,会有到达的那一天吗?当我们的身体交叠,在舌头下游走,当你成为我胸前扑打的鸟儿,成为我看不见的那侧皮肤上盘绕着我胯部的蛇,没有一个细胞逃脱,从那一刻起自内部被包围。黑暗中点缀着绿色的星星,必须,必须返回,像溺水者一样呼吸但我们已经窒息了,在两张嘴被紧扼的暴力撕裂开之前,身体永远无法恢复。呼吸,但是那样微弱;你再次加入,要拿那些颠倒的身体怎么办呢?它们像手套一样翻转,从握住它们的手上滑落;你加入,就像海豚在海里,我们无视海底与水流,滑动着,面对彼此,融入、拥抱彼此,就像破浪的鲨鱼撕开某种现实所剩之物,寻找这种节奏之外的东西。

从旅行的开始,所有旅行的开始,计算由一座高峰到另一座的不合理时间。

在筋疲力尽的潮湿停歇中,在安宁中,在毛茸茸的蜗牛中,你少年的面容在最后的疲惫中闪耀,倦怠的手已被下一次无法预知的退潮推动,描绘我的身体,胯部,乳房,臀部,还有这幅画,是你送给我的礼物,你曾送给我独一无二的礼物,我可以完全地抛弃你,甚至抛弃带我们摆动的梦之湖。

你不止一次用破碎的声音对我说:“你那么年轻。”你是对的,但是什么幕布蒙蔽了你的双眼,你没看见我和自己的内心度过的这么多年,它的年龄要大过……

“别跟我谈时间!”

但是没错,我们得谈谈,我们不是孩子了。我们存在,我们存在于时间之中,就像存在于这趟旅途之中:在它之内。你没有看到不存在四个、三个、两个时间吗?我曾多少次掉进黑暗的深渊,以至于学会了在黑暗中行走。还曾一千次、一万次砍掉九头蛇的头,却并未自欺欺人地认为能够阻止它们继续邪恶地生长。那么多年里,无论是否相信某种新生是为了让死亡沐浴在阳光下,而其他的新生是为了让死亡染上暴力的色彩,我们还是认出了彼此。

此刻,伟大的海狮,我们在平静清澈的水面划船,只为那些被恐怖、折磨和战争搅动的等待我们的海岸景色而心意难平。但我们的波浪只会形成巨大的波动,伴随我们疯狂的节奏呼吸。光明,和将要把我们推向尽头、永远推向尽头和更远处的黑暗的激情。我在那里紧紧地拥抱你,仿佛我们的肌肤将因紧贴而溶解,让我们成为隐形的存在。

你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可当悲伤的幕布来临,当旅行一开始你就又一次质疑它的结局时,我要如何沉默,又该如何开口?悲伤来得恰好,我的爱意也恰好在远处成倍增加。就算黑暗再强大,也不可能让我回头。

你,还是你。

努力地在大片黑水中游泳,就能学会在黑暗中漂浮。最糟糕的黑暗之中的浮标。屈辱的晚年、卫生的噩梦已被排除,所剩之物不是为了现在,也没有更多可能的孤独。难道你还不明白,一年前你没有死去,这是生命何等的厚礼?到此为止。出发。如果你愿意用孩子般的双眼去探索,那么未来的时间仍充满未知。

甜蜜的困惑,大地在阳光下颤抖,而你在我身体周围震颤。

就算到马赛我们也不会离开高速公路,亲爱的,到哪儿都不会。除了螺旋,没有其他返程路线。

在拉库库尔德,云雀的奇妙站点。


云雀的站点

两只云雀梦幻般地
飞向迷雾。
——约瑟夫·冯·艾兴多夫《余晖》

站点很无聊吗?对我们来说,它们越来越精彩,我们感受着、体验着,它们就像一个个小宇宙,我们的红色驾驶舱每天像未知小行星一样降落其中。比如位于蒙特利马尔的拉库库尔德小宇宙本身就是一个小国家,是从巴黎出发后我们发现的第一个云雀之国。

当然,云雀是我们猜的,我们对鸟类并不熟悉。小熊对此持保留意见,但我出于真诚的理由对此非常确信。正如您将看到的,诗歌,尤其是音乐,还有童年记忆即将发挥作用。当然,我在郊区度过的童年时光里并没有云雀,但有家人说过,云雀总在飞翔时歌唱,几乎没有鸟儿这样,这个特点让我在想象中赋予了它特殊的威望。另外《少儿宝藏》里也有很多关于云雀的知识,那是我取之不尽的现实储备。

在拉库库尔德,旅客只看到一片空旷,而云雀已经将这里变成了它们的天堂。

高速公路上挤满了旅客,但对快乐的探险家来说,拉库库尔德空旷而孤独。

“条顿骑士团”,总有一种威胁的意味,对于那些感觉自己……

……被奇怪的力量监视着的人来说。一位孤独的“条顿骑士”守护着山岭

我们在巨大、空旷的拉库库尔德站点扎下营地,法夫纳上方是一整片明澈的天空,从下午开始,天空中到处都是上下飞舞着歌唱的鸟儿,歌唱着飞到最高处,歌唱时美丽的翅膀迎风颤抖着,歌唱着飞下来,栖息在树上时仍在歌唱。它们一直在歌唱,当然是云雀,虽然事实上也许并不是,但当我愉快地听着云雀在太空中歌唱的时候,这重要吗?

云雀的问题总是引起争论,虽然我手边并没有牛津版的莎士比亚(法夫纳的空间有限,小可怜),但我记得维罗纳恋人的爱情之夜,还有罗密欧和朱丽叶关于窗边歌唱的鸟儿是夜莺还是云雀的讨论。可以确定,拉库库尔德没有夜莺,所以在我们周围飞翔、歌唱的就是云雀;这个结论似乎相当有莎士比亚的风格。

我仰面躺在“花样恐怖”中,跟随一只云雀飞高。它是一只快乐的小棕鸟,绕着大圈越飞越高,一边歌唱一边向上,它的歌声饱满,虽然变化不大但色彩丰富,它似乎诞生于无尽的喜悦,仿佛除了不间断地歌唱,除了为自己的生命庆祝,它没有其他存在的理由,没有理由或本体,没有地狱或天堂。它几乎成了空中的一个点,迎着风一动不动,翅膀在透明的悬浮液中颤抖,歌声从中萌芽,然后令人惊艳地下降到此处。它小小的喉咙,脆弱的小身体,如何成为百米高空中音乐的源泉,然后如此清晰地栖身于我如此难以置信的耳中?

在接触的那一刻,完美共鸣,有关沃恩·威廉姆斯的交响诗《云雀高飞》的回忆袭来。我在这里听不到它,原因和我没法在这里读莎士比亚一样,我无法将乐曲的旋律与此刻从天而降的旋律相比照,但曲名已经证明云雀会在向上飞时歌唱,由自己的歌声带上天空,我认为没有任何一种鸟像它一样。

然后它甜蜜地、有些不情愿地飞下来,停在一根树枝上,卡罗尔在它身上看到了凤凰的影子,它的身体不可思议地向下弯曲,空中的海马,翅膀扇动得越来越慢,直到变成一只平平无奇的枝头小鸟,一只看起来像麻雀或椋鸟的小东西。啊,我多希望雪莱能在这里(《致云雀》不就是他的手笔吗?),不过前面说过了,在拉库库尔德站点我没有一个英国朋友。无所谓,它们就是云雀,这是高速公路上唯一有云雀的站点。它们之所以选择这个站点,是因为这里天空又高又远,也许还因为有一天我们会为它们庆祝,云雀不过是无休止的庆典,我们也是如此,只是以更隐秘的方法庆祝,我们也试图让词语变成音乐,我们也想成为云雀。


关于梦在高速公路上的变化

我们无意将修普诺斯所掌控之事也纳入调查中,我们认为两个人白天对各站点的调查已经足够。或许正因如此,我们一开始没有注意到这些变化;我们习惯于一觉醒来就互相讲述梦境,或者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说出梦境的闪回,我们到高速公路上之后依旧这样,并未注意到任何明显的变化。但离开巴黎四五天后,我们发现了最初的变化,并且变化日益明显。

如果必须总结这些梦与静止时的梦*有什么区别,我们会说它们描绘事物和事件的精度提高了,图像的“立体性”。我们的梦越来越不像伦勃朗,越来越像凡·艾克或罗杰·范德韦登。当我们相互讲述梦境时,无论是讲背景还是故事,都能说出让人惊奇的精准细节。当然,对此我们无法核查,但这几天我和卡罗尔的描述都具有细腻的质地、精致的颗粒、鲜明的色彩、完整且精确的形状。当我们梦见曾经了解或现在认识的某个人时,他的每一个特征、手势和语句都逼真得惊人。如果他是由梦创造的,那么可以说这样的创造具有立体的轮廓和特征。

探险家怀疑垃圾桶里藏着麦克风。他们一直在监视我们!

我们想知道为什么梦境的改变如此无法忍受。在诸多假设中,有必要考虑新的刺激,该假设认为共鸣器官本身无意识,因为感官接收到了新的信息,所以共鸣器官内发生了深度变化。也许坐飞机旅行或者在酒店过夜也会让梦的质量发生变化,但由于这些都是短暂、独立的经历,很少有人意识到这一点。另一方面,我们在一个仅有部分被修改的刺激系统中度过了三个星期(根据站点的地形和性质,具体刺激量可能略有浮动),并且通过每晚重复,最终直接催生了一种梦境,我们不得不对此投入注意力并进行观察。

我所说的刺激系统还包括其他难以验证的东西:卡车和它们的灯光、噪音,它们永远在高速公路上行驶这一点,还有它们在法夫纳庇护我们睡眠的站点到达、停车又重新出发这一点。苍白的读者知道,我们在高速公路上待的时间很短,可一旦进入停车场,我们就会开始看到、听到和我们一样来小憩或是过夜的卡车。我们已经说过,一些站点的停车场会在晚间变成转瞬即逝、奇异迷人的城市,有十到二十辆重型卡车,更不用说像法夫纳这样的拖车或露营车,那里混合了来自各个国家的车牌、语言、气味和声音。我们关上法夫纳的舱门,它的帆布顶篷映出移动的前灯,就像无尽的魔法灯笼游戏,而机械噪音仿佛是高速公路持续轰鸣中最清晰的一种。这种从未聚集在我们身边却引发了梦之剧场变化的刺激是什么?为何这种我们日常生活中前所未有的刺激会如此精细地勾勒出梦境的轮廓,而不是让它们更为模糊呢?

这些问题没有答案,但我们也喜欢上了不同的梦境,我们越来越喜欢它,即使梦中一切正常物体都以可怖的形式出现。不用说,一旦回到巴黎,我们就会去关注在熟悉的家庭氛围中发生的事情;如果这种梦境像我们担心的那样一去不返,我们将不得不考虑更多样化的新探险。毕竟世界上到处都是站点,或许诸多梦境就在那里等待我们,值得我们踏上旅程,之后永不回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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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内图片由出版社提供;题图为科塔萨尔与邓洛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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