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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cus|可持续创意,毕业即失灵?

canU canU可持续时尚
2024-09-07



白色的、蓝色的、苏格兰格纹的......一件件衣服,也是一卷卷纵长数米的面料卷轴,随着模特前行的脚步徐徐展开。约三个月前,Eden Tan 凭借一幕幕富有戏剧感的展示,成为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本科毕业秀上的“明星”。


他的毕业系列名为“On Borrowed Fabric”(借来的布料),其中的每个造型都使用一卷未经裁剪的布料制作而成,从模特身上脱下、铺平后又能复原为初始的模样,毫无疑问指向“面料零浪费”这一可持续议题。在那场多达134组作品的毕业秀中,除了Eden Tan,还有相当多数量的学生表现出对可持续的关注——从材料革新到人权问题,触及可持续的方方面面。





近年来,时尚院校成为推动可持续议题发展的重要场域。可持续相关课程与实践活动层出不穷,时尚集团、品牌将资源倾注其中。越来越多的学子开始将创意投向可持续领域,即便一些稍显稚嫩、无序的想象,也可能成为值得延伸的宝贵视角。


那,之后呢?





我们由此生发出一份好奇:学生们在离开时装学院、走入真正的时装市场后,还会坚持“可持续”道路吗?他们将怎么做?又有哪些领域的前行者或同行者可以帮助到他们?


为此,canU采访了5组年轻的中国独立设计师,他们在毕业后均保持着不同程度的可持续实践。通过这些或自觉或不自觉,或工艺至上或技术先行的可持续践行者,我们得以窥见正在“后疫情”时代萌芽的中国时尚趋势,并在每个最小的单位上,看到了保持责任感和创作欲的意义。








在从上海视觉艺术学院服装设计专业毕业半年后,ORDEREDRO的主理人Kaikai和Loki Savage的主理人Rad的居所中再也装不下那成批的回收面料和改造产品,于是二人与另一位好友在松江合租了一套民房,并将其改造成工作室。


工作室的公共区域中,一件正在制作中的米色西装外套正立在人台之上,那是为ORDEREDRO的“旧衣改造”支线“Nature Order”所研发的作品。


衣服的下半截用了英国粗呢制造商Harris Tweed的面料,Kaikai说:“Harris Tweed的面料都是用环保工艺生产出来的,每年产量有限。如果别人拿给我的改造面料是这家的话,我会给他们打折。”





两位年轻的设计师告诉canU,自己最早接触到“可持续设计”是在大学的课程中,但后来却发现很多打着“可持续”名目的项目在研发过程中产生了大量的消耗,于是他们将基于现有材料的“旧物改造”作为自己的设计方法。“对我们来说,每一次‘改造’都不只是带来一个产品,而是发展一个新的设计思路。我们需要为每一个物品寻找新的设计契机,这是很有意思的事情。”Rad说道。





“一件衣服做出来之后,我对它自信的点是相信一定会有人喜欢它,不自信的点是不知道它能不能遇到喜欢它的人。”Kaikai是那种坚信实体体验的设计师,他小学时在母亲服装店旁的手艺店习得纯熟的手艺,如今近乎苛刻地把控着出自自己之手的每一件作品的每一个细节。“我现在最大的压力来自于做品牌、做衣服,但最感到放松和开心的时候也是做衣服的时候。” 他坦言,自己是那种希望一切按照计划行事的人,但“改造”的“不可控性”也令他痴迷。


“改造是很难量产的,我只能创造一个模版或者公式。但即便改造的方式是一样的,每一件衣服的长度、版型不同,即便能找到一模一样的面辅料,最终做出来的衣服效果还是会略有不同。”


他的大学毕业论文研究的是如何将原本尺码不同的衣服套进标准的尺码标里面:“其实是有办法的。但我还是觉得这样做会有点破坏衣服本来的气质。”





相比而言,Rad则更为拥抱新技术的力量。他主理的Loki Savage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并以虚拟角色命名的设计师品牌,以服装为载体在虚拟和现实的世界里探索未来时尚创意的可能性。“这是我们第一次创业。一开始的时候都是踌躇满志的,根本想不到实际在经营一个品牌时一个人要做的工作量之大、繁复程度之高。”Rad说,接下来他会把自己的创作重心从旧物改造转到虚拟服装上去,并以数字藏品的形式发布作品。理由简单而明了:“用电脑工作,是我在目前一个人更好控制的,而且虚拟服装创作过程中的调整也会比较方便。”





两位从大学时期便是好友的设计师进行合作的同时,某种程度上也选择了各自的道路。Rad朝着拥抱新技术的虚拟世界进发,而Kaikai则坚守着手工的力量。Kaikai在改造衣服和包袋的同时,还制作了大量的生活用品,例如烘焙手套、发卡、抱枕。“我觉得设计还是要回归生活。服装太有限了,再环保的一件衣服,也会被穿腻。相比而言,生活用品的使用寿命或许会更长一些,它们处在私人空间里的,受外界快节奏的影响比较小。”


在时代的路口,他们一个向左,一个向右。两位年轻的设计师看似有着相悖的选择,却暗含着对可持续时尚未来的共同思考:与狂热的消费主义划清界限。









Selala Gu是在2020年英国爆发疫情时带着自己的小猫回到国内的。刚回国,面对未知的行业环境和亟待确定的发展方向,她一度陷入迷茫。


春节在家的某一天,天刚蒙蒙亮,她被堂哥带去当地一家小笼包店,这里从早上六点起就大排长龙,店里小笼包所用的食材都是当日采购,从擀面皮到剁肉馅全由老板亲力亲为。Selala回忆起来,“他是想用这家店类比,问我未来想不想做这样的事。”


为了找寻答案,她先后去到了时装品牌、买手店和Showroom工作,融入其中,信念逐渐坚定。再次回到家时,她对哥哥说,“我就要做那样一家‘包子店’,即便只是给小部分人穿,也要保证品质。”Selala对堂哥当时的反应记忆犹新,“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亮了。”





今年3月,她发布了同名品牌的首个系列“SELALA GU AW23 —— A Ticket To The Paradise”。品牌首系列包含了许多由报废材料、二手服装或存货打造的Remake作品。让她没有想到的是,这些Remake的款式更受到买手店欢迎。“因为,它们每一件都不一样。”





Selala随即谈起自己的第一件旧衣改造作品:“我是在威斯敏斯特大学读男装设计的研究生时开始养猫的,所以那时候就很爱关注养宠物的人的生活方式。养猫的人要在出门前把身上的猫毛粘掉;养狗的人会在清晨穿着运动服跑步遛狗后,回家换西装去上班。我感觉这两种身份的切换很有意思,于是就把二手的西装和运动服结合起来,在人台上做了一件立裁剪的外套。”在课堂汇报时,授课老师反问了这件衣服的可生产性:“你要是能做出一件一模一样的来,就算你厉害。”Selala坦言,自己在经过尝试后发现的确没办法做出来和原本那件一模一样的外套,但却意识到旧衣改造其实可以是自己的一种设计方法。





回国后,Selala常常穿着自己改造的衣服去上班,获得同事们的好评。与此同时,她也多次受到CONVERSE匡威邀请,对CONVERSE的产品进行升级再造。


Selala说,她在入职Not Showroom后的第一周接到了来自CONVERSE匡威的邀约电话:“我记得当时在面试的时候,Ying(Not Showroom创始人)问我职业规划,我还很青涩地说想在5年内有个自己的品牌。没想到没多久就接到了CONVERSE的电话。我当时觉得能参加这场走秀是一件很令人激动的事情,所以不管付出多少,一定要参加。”


就这样,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她白天上班,下班后工作到凌晨,终于如期赶制出6套以库存衣改造而成的成衣。“我现在看那时候做的东西,其实有很多不够完善的,但是品牌的人一直都认真地和我说做得很好。于是我就觉得,只要每次做的东西比之前进步一点点,也就算没给他们丢脸了。”





在积累了销售和市场方面的经验之后,受到鼓励的Selala于2022年底准备同名品牌,并于今年3月在上海时装周期间发布。在某种程度上那些Remake特色鲜明的作品一下子让她被人打上了“可持续设计师”的标签。


“我其实并不太想把‘可持续’挂在头上。我要是说生产过程中一点浪费都不产生,那是不可能的。所以,现阶段是在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能用旧面料就用旧面料。”


她深知一个新的设计师品牌要想经营下去,须得在商业款式、创意表达与可持续的方方面面取得平衡。“我时常会提醒自己,不要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要考虑消费者的需求。”工作室里阳光明媚,Selala语气平缓。









悉麓,这位金融专业毕业的设计师在进入时装设计专业攻读研究生之前,就对“材料”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她用细菌培养皿培植生物皮革,用亚克力和橡胶做衣服和配饰。纽约帕森斯时装学院的课堂上,老师把她那摆满了各类材质展示桌称作“实验室”。一位从事建筑工作的朋友在见到她的作品时说:“你像个工程师。”





就在同名品牌Shie Lyu正式面世之前,悉麓已经凭借实验性极强的设计风格入围多项全球服装设计大奖,包括美国时装设计师协会CFDA+graduate designer 2018-2019、意大利ITS International Talent Support 决赛、H&M Design Award 2019半决赛,并在伦敦Fashion Scout Ones-To-Watch 2019AW中获奖。


在谈到那些仿佛被精密计算过的视觉效果时,悉麓直言这完全是材料和手工自然呈现的结果:“两个珠片之间的间隔可能是有1.5毫米,一件衣服由成百上千个珠片串联而成,我不可能画出这么精细的设计图。所以说,这样的设计不是在一开始就有明确结果的,也没有编程的过程,完全就是让它像一株植物一样地发芽生长。我觉得,这也正是设计好玩的地方。”





Shie Lyu在疫情爆发的第一年成立,那时候由于环境所限,悉麓几乎无法得到任何的新材料,于是想办法手边现有的材料发挥最大的功能。“其实学生时代积累的经验已经让我知道如何去‘玩儿’这些材料了。就是不给自己设限,然后通过做小样、做实验的方式让创意去主导研发,然后再把这些有趣的东西用技术和工艺应用到秀款上。”


悉麓用“材料引导我”来形容自己的设计模式,无论材质、形状、质地、色泽,每一片材料都经她之手——用一种朴素传统的方式呈现出颇有未来主义质感的效果。这或许与她的天性有关,或许与她理工科的学习背景有关,用一种不经计算的方式呈现出秩序井然。





面料商的生产失误让悉麓在意外中研发出专利剪裁“贝壳蝶”。她说,那几卷米色的面料原本是定来制作一条裙子的裙摆的,但是面料商不仅提供了错误的颜色,面料上还有着不少无法去掉的瑕疵,索性“将错就错”想办法将其使用。“有一天,我在车房里实验,随手剪了一块方形的布料,然后把它捏成了现在‘贝壳蝶’的这个形状,我觉得还挺可爱的,于是在人台上做立裁。”裁片越做越多,变成了Shie Lyu的新秀款;原本不想被过多浪费掉的面料也在意外之中生发出不产生浪费的剪裁方式。





有着跨学科背景与多地成长经验的悉麓相信跨界的力量,尽管自己目前的很多作品都是由高技术难度的手工完成,但她本人却并不排斥对新技术的运用。“一个品牌肯定得有一些自己积淀下来的东西。‘贝壳蝶’只是品牌目前的一个代表性元素,我们也在不断研发新的东西,希望每一季都带给大家一些新鲜感。”


在她眼里,名字中的“麓”字就像一幅画,一株植物、一只动物,而她本人也希望自己的创作如这幅来自自然的图景,在无序中自由生长。








对于独立设计师而言,与生产工厂之间合作有两大难点。一是订货量,独立设计师品牌的规模注定了难以达到大多数工厂要求的起订量;另外一点,就是技术与工艺,鲜有工厂愿意配合设计师打磨出创新工艺。


于是,针织品牌Nan Knits的主理人Nan选了一条看似更为冒险的道路:通过建立自己的产业链来实现Nan Knits的丰富肌理与独特风格。


2017年,Nan从伦敦时装学院时尚纺织专业毕业,随后进入皇家艺术学院纺织针织专业深造,并于2019年毕业。回到国内后,他先是前往深圳,却很快就发现要想在岭南地区从事针织生产,无论如何绕不开东莞完备的生产链。于是,他搬到了东莞区,先是以个人设计师的身份为国内外设计师和品牌提供针织咨询、设计和开发等服务,随后成立了如今这间集设计开发与生产于一体的工作室。





在谈到针织的可持续性的时候,Nan告诉我们,与梭织相比,针织在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浪费本身就比较少,而Nan Knits通过电脑编程和机器成产结合的模式,让整件衣服无需缝线即可成型,避免了边角料的出现。他说道:“我觉得针织可能是目前服装领域里最趋近于3D打印概念的。”





针织的高回收性则是它“可持续”性的又一体现。“我觉得在针织领域里,如果说有什么是不环保的话,那就是那些劣质的纱线,它们的染色是对环境不负责的或者纱线本身难以回收。”根据Nan的介绍,很多优质毛料本身的价格就非常高,例如被称为“软黄金”的羊绒。“普通羊绒的价格要800块一公斤,贵的要1200块。做一件衣服的时候,光原料可能就要花掉1200块钱,再加上每天需要支付的人工费用,注定了我们是不会去浪费的。”


自Nan Knits成立以来,工作室几乎没有扔过东西,力求把“物尽其用”发挥到极致。机器在织造的过程中一旦出现了错误,会有阿姨手工将其修补平整;如果遇到难以修补的情况,便使用专门的机器将面料还原为纱线(东莞有专门回收纱线的工种);即便是在产品开发过程只制作的毛料小片,也没有被废弃而是装裱起来作为装饰物,或者储存以来以备旧物改造项目。





2020年,Nan作为中国美术学院的外聘老师,教授服装设计专业的针织工艺课程。授课的两个学期里,他每周一至周五在杭州为学生上课,周五晚上便赶回东莞继续工作室的工作,然后在周日晚上再度回到杭州。他介绍起了如今Nan Knits设计部门的设计师们,其中有两位便是当时的学生。





由于丰富的色彩与纹理、未来感十足的几何设计、对亚文化语境的探索,Nan Knits在2021年10月一经推出就大受年轻群体的欢迎。但在某种角度上,年轻与消费能力呈现反比状态。“经常有设计专业的同学留言说很喜欢我们的作品,问能不能打折买衣服。我们有时候也会邀请他们来带薪实习,提供食宿补贴。在Nan看来,可持续并不仅仅是开发与生产的可持续,更包括一个企业在管理上的可持续和“人”的可持续。“我们还是希望能够通过更好的产品来盈利,而不是压榨员工。”Nan如是说道。









去年6月,LOEWE 2023春夏男装系列一经发布,杨墨辰的社交媒体突然热闹了起来——在他做的“花草鞋”帖子下,出现了很多指控抄袭的声音。“其实只要看一眼发布日期,就会发现这些帖子很多是2019年发的,比秀场早了三年。”杨墨辰无奈地说。


它们是杨墨辰在回国后的头半年里,在家里设计和制作的,“早上6、7点钟,我就踩着我的小缝纫机缝鞋子,然后在傍晚的时候拿到黄河边伴着夕阳的光线为它们拍照。”电话那头,这位鞋履设计师讲起自己那段狂热的时光,仍不乏欣喜。





在伦敦中央圣马丁艺术与设计学院读书的时候,杨墨辰做过一个叫做“跟踪狂”的改造项目。他将从慈善商店买来的包袋和衣服“堆”满全身,甚至把包和牛仔裤的零件“堆”到了鞋子上。“那时候我就发觉,做鞋子比做衣服有趣。”





因家庭变故,杨墨辰于2019年从伦敦中央圣马丁设计学院回到家乡。


“我那段时间其实挺迷茫的,所以经常一个人去黄河边。在河边走一走、发发呆,看到蓝天、夕阳、小鸟,就感觉一切都可以释怀了。”也正是在那段时间,他留意到每次在黄河边散步后粘到鞋子上的泥土和花草,于是萌生了将大自然的产物留在鞋子上的想法。


于是,他从网上买材料,用一种类似于“插花”的方式将假草假花粘在鞋子上,然后拍照片和视频发上网。“我那时候把照片发到抖音上,竟然有几十个人点赞。”与此同时,开始有客人从闲鱼或小红书上联系他,希望将自己不再穿了的旧球鞋寄给他进行改造。“一双鞋子的改造费是200块,买材料和邮费就要100多块,但我还是很高兴。一方面是因为有人喜欢我的东西,另外一方面我可以赚钱了。”杨墨辰说道。





偶然间,他留意到鞋履品牌CONVERSE匡威与时尚平台LABELHOOD蕾虎的“呦桃YOUTOPIA”项目联合发起的可持续设计赛事。就这样,杨墨辰主动与LABELHOOD蕾虎的创始人Tasha取得了联系,接下来就有了他受LABELHOOD邀请改造NIKE鞋款,作为第十三季蕾虎先锋时装艺术节邀请函的机会——这也是他收获到的第一个商业品牌项目。





尽管用自己的双手赋予一双鞋子新的生命力,是一件十分有意义的事情,但对于设计师而言,这并不足够。“说实话,做到现在,如果我还是老是用重复的模式做这些‘花草鞋’,自己看着都会视觉疲劳了。”


谈到之后的发展,他告诉我们,虽然回家以后,一直干着和设计无关的工作——在小学做英语老师、和亲戚做酒的生意、到如今就职一家建筑公司,但他始终没有忘记当初的梦想——并不断地用工作累积着继续设计的成本。





关于新起点,杨墨辰也想好了——还是做鞋子。他的个人高跟鞋品牌Willow Poplar将会在今年国庆期间发布,通过社交媒体用一种更为平易近人的方式接触消费者。








采访&撰文:邢韵

编辑:刘如意(ruyi.liu@thecaius.com)

设计:zzc

图片承蒙受访者提供,部分来源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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