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
2024年3月6日,埃及货币埃镑崩盘,官方汇率暴跌40%,相当于每100埃镑从人民币23元断崖跌至15元,创下历史新低。而这已经是埃及两年来第四次官方汇率暴跌,前三次分别滑落14%、19%和17%,打破全球货币贬值速度纪录。消息传回国内。社交平台上,埃及一夜之间被冠名“穷游天堂”“穷鬼乐园”,年轻人摩拳擦掌,分享赚汇率差“打折游”攻略,仿佛奔向票价跳水的迪士尼乐园。“特种兵1000元9天4城”“聊聊埃镑暴跌,你薅到的最大羊毛”“钱多得用不完,根本用不完”“带大家感受下埃及逆天的物价”……现在,从开罗出发,只需2万多人民币,就可以开启一段跨越15个国家、全程3.9万英里的环球之旅,这让中国驴友们在社交网络上惊叹“埃镑暴跌,助力我环游世界!”当今的埃及物价,像是世纪初的中国城乡结合部:可乐,7毛钱;星巴克拿铁,8块钱;草莓,5毛/斤;市内打车,3-4块钱。“五六十块人民币能在埃及的超市买两兜子的东西。”春节期间在埃及旅游的中央财经大学教授高菠阳说,他们一行七八人在红海边吃一顿海鲜,不到200块钱。在开罗做生意的四川人老向提到年初时国内飞埃及单程机票1千多块,比去海南划算多了。据高菠阳观察,春节期间埃及的游客中,中国人占了一半,其次是俄罗斯人。埃及老虎贴,这种受到中国游客喜爱的特产,从500埃镑飙升到1000埃镑。一年前跟随外派的丈夫来埃及生活的中国姑娘武月说不清,这到底是物价上涨的原因,还是游客忽然变多了。总之,她走了四家药店,才找到那头“老虎”。变动的汇率让人们不敢刷信用卡——这需要按照官方汇率计算。高菠阳说,官方汇率是国家金融机构所规定的。当本币不贬值,又没有外汇的情况下,人们私下交易就会按照民间认可的黑市汇率。高菠阳在埃及时,按官方汇率,每块人民币只能兑4.3埃镑,但在黑市可以兑到8.5埃镑,高出了将近一倍。她参加了一个撒哈拉越野团,当地导游提供换汇服务。团里的几位中国姑娘图省事,都是通过导游按照官方汇率兑换的埃镑。后来团员们才知道,那个导游拿着收来的人民币去了黑市换埃镑,瞬间赚翻倍了。这些高收入的导游(有中国人也有埃及人),参透了一些赚钱法则,要么勤劳,要么聪明,要么挣外国游客的钱,反正“没法赚埃及人的钱”。国内对“打折游”的热情似乎也过头了。不止一个网友发私信询问武月,我带500块钱去埃及,够吗?“我倒不是旅游中介,我只是给个建议,我觉得500块钱肯定是不行的。”武月回复。何雅彤过去是广告从业人,目前是全职妈妈。三年间,她见证了埃及翻了三倍的物价:2020年,跟着埃及老公来开罗定居时,一大盒鸡蛋56埃镑,如今170埃镑;一升牛奶也从16埃镑膨胀到45埃镑。何雅彤回忆,2023年夏季后,汇率过山车更跌宕了——人们每天去超市都将收获一个新的菜价。正宗埃及美食所需的番茄、洋葱和大蒜,上午一个价,下午一个价,嗜甜的埃及人被迫纷纷赶赴超市大批囤积白糖。埃及人的服装和日用品大多进口于中国和土耳其。由于涉及国际贸易,其中有的物品更是近十倍地通货膨胀:一件普通卫衣从一百多埃镑轻松涨到近千埃镑。电器等大宗商品的价格甚至每小时都在变化,据《中东观察》报道,东芝、Fresh等电器公司已经暂停销售3周时间,等待剧变的市场价格稳定下来。饱腹之外的任何消费行为都令人不安。于是,作为一个精于打算的四川女人,何雅彤采取了跟东芝对应的“悬置”策略:暂停光顾中餐厅,暂停前往中国超市购买火锅底料,等待市场价格稳定下来。这是开罗重庆火锅店老板,另一个四川人老向在埃及生活的第9年。2015年,初来乍到的老向兑换了人生的第一笔埃镑。那时埃镑还略坚挺,1埃镑能顶近0.6元人民币。火锅底料需要从国内转运,好在本地拥有最好的牛肉。开业头两年,埃及牛肉1公斤65埃镑左右。他投资了30万人民币,不到两年就回本了。2019年10月,老向转让店铺,回国休假。再回埃及已经是2022年初。隔着疫情,老向发现世界变了:首先,生意难做了——开罗的大街小巷冒出来许多中餐厅;再者,埃镑更不值钱了。2011年“阿拉伯之春”以前,埃镑兑美元汇率为5.9∶1,那时的埃镑比人民币还贵,1埃镑能换人民币1.12元。“阿拉伯之春”后,埃镑的贬值曲线从平缓到加速到断崖,令随埃镑波动逐流的普通人无所适从:2016年11月埃镑兑美元跌至13∶1,跌幅近50%;2022年3月起,贬值势头加速,第一个断崖点发生在2023年6月,在黑市,1埃镑只能换人民币0.17元。到了今年1月底,埃及汇率更是跌入尘埃,每埃镑甚至只值人民币1毛钱了。伴随着汇率一路狂跌,本地物价划出了相反的曲线。老向说,现在的物价是疫情前的3、4倍。他火锅店的生命线——牛肉,已涨到1公斤450埃镑。加速通胀下,原本令人钦羡的埃及中产被证明不堪一击。博主大刘记录了他认识的埃及外企高管Yousef的遭遇。Yousef月薪2万多埃镑,在当地算是体面——埃及的工薪阶层收入通常在9200埃镑。他的妻子是全职主妇,一家人享受生活,也懂得储蓄以对抗风险,早早为三个孩子存好了读私立大学的费用,这是公立大学学费的一至两倍——中产是幸福的,如果世界是和平的、社会是健康的、经济是稳定发展的。但在2024年的埃及,现实是通胀看不到尽头,而他们家的银行存款已贬值到连一个孩子的学费都不够了。如今工资到手后,Yousef先去采购食材,然后去金店换成2枚金币。他不再去银行存钱。何雅彤的当地朋友提及另一个埃及家庭,返贫速度更快。男主人过去在沙特阿拉伯工作,用赚到的美金在埃及亚历山大港的沿海干线上换来一套海景房——中产是幸福的,如果对时代走向判断没有重大失误。但是他挑选了一个错误的时间回埃及,然后,再也找不到过去那样的美好工作了。现在这个三孩家庭卖掉海景房,搬到一处偏僻住所,并将剩余的钱存进银行。他们和遥远中文互联网上那些30岁退休、躺平吃利息一族一样,取消所有的娱乐活动,维持着最低的消费水平。今年初,一些公司为员工加薪,涨幅500-1000埃镑不等。等人们站在超市价签面前,就会知道这点钱根本无济于事。另一些公司“降本增效”,先裁员,再将两个人的工作量压缩到一个员工身上。火锅店老板老向每个月为埃及服务员支付5000埃镑,折合人民币727.5元。老向想过给他们加薪,但本地人的“毫无勤劳致富思维”拦住了他,一个例证是他每天都要提醒埃及员工擦桌子,“你有一天不说他就不会去做”。2月7日,埃及总统塞西将国家工作人员的最低工资提高了50%,从三月份开始达到每月6000埃及镑(873人民币)。一些经济学家认为,这是为了帮助最弱势的群体应对即将到来的跳水式贬值。有人干脆不工作了。“就算你很拼命地工作,也不能带来什么。”何雅彤说。当人们付出成倍的劳动,只能填饱肚子时,敬业精神就会惹人发笑。然而,作为一个在中国长大的女性,何雅彤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埃及人对买房毫无热情。她看着身边的一些埃及中产如何错过漫长的投资窗口期,比如她认识的一家人,原本有能力买房,却选择租房,这样每个月能余下一笔钱。当埃及人的财富被施了缩小咒语后,这家人如今降级为合租生活。何雅彤的丈夫原先也不理解妻子对房子的执念。那时,他们刚有了孩子。这位谨慎的埃及人担心将一大笔钱投在房子上,风险太大。但何雅彤坚持己见:“我是中国人的思想,我管你那么多,我先要有一个房子。”夫妇俩花了200万埃镑拿下一套200平方米的房子。它距离去年新开放的大埃及博物馆只有10分钟车程,这是开罗“老钱”所在的区域。现在,这套房子价值翻倍,变成了400万埃镑。这位埃及人感激他有一位中国太太。闪崩三天后,总统阿卜杜勒·法塔赫·塞西在军方活动中就货币贬值发表公开讲话,指出埃及人民面临的挑战性经济状况,并不是“他本人或政府做出危险决定的后果”。塞西今年70岁,10年前通过一场血腥军事政变上台,他个头不高,面相敦厚,说话理性温柔,将埃及人今天的处境归因于2020年以来“各种意想不到的全球和地区事件”,包括新冠大流行、俄乌战争以及最近的以色列加沙战争。塞西说,“政府没有通过腐败浪费埃及人民的钱”,以及,“其他国家也经历了一些困难,包括饥荒和每年数百万人的损失”。最后,总统指出,埃及人应当“努力工作,保持耐心”,并强调这是“唯一可行的前进道路”。